【ACCA13/尼吉】The Journey. 試閱部分
00.巴頓(Badon)
「真是一點都沒變呢,我們兩個。」吉恩微勾著唇角,看著尼諾撿起他掉落的打火機,並沒有多做矯情,自然地從精緻的菸盒裡抽出一根菸,修長的指熟練地夾住通體白色的柱體,將濾嘴含進嘴唇,垂著眼微微傾身。
『喀擦』一聲,尼諾點開打火機的火,將火源靠近前端,菸草迅速燃燒,不到片刻兩人間飄起裊裊煙霧。尼諾將打火機還給吉恩,在他身邊空著的位置坐下,桌上擺著已經裝好他常喝的紅酒的玻璃酒杯,醇紅的液體在暈黃燈光下照射下折射出漂亮的色澤,像是篤定他一定會到來一樣。他順手拿起酒杯,液體隨著杯子晃動劃出漂亮的軌跡,尼諾用唇抵著杯緣,抿了兩口便將酒杯放下。
大概是事件結束後的餘韻,一時間兩人之間有些安靜,就連是酒吧裡周圍吵雜的聲音也絲毫介入不了他們之間。
「現在不用保護我了,有打算接下來要做什麼嗎?」吉恩吸了一口菸,隨後將煙霧吐出,才細聲問著好友。
「嗯…」尼諾應了聲,像是在思考些什麼,等到吉恩轉過頭來對他投以好奇的眼光後他才輕笑出來。「我想去旅行。」
「旅行?」吉恩愣了幾秒後才又回復到原本從容的樣子,似乎覺得這個答案有些意外但又有些符合情理。
「是啊。」尼諾習慣性地用手撐著下巴,藏在墨色鏡片後的眼眸似笑非笑看著吉恩。「之前到各區都是跟著你跑,所以這次我想去看看,沒有你在身邊的多瓦王國會有怎樣的風景。」
吉恩頓了一下,他壓著心裡莫名的情緒又吸了一口菸,似乎想透過呼出的氣體也將體內那股失落給一起排了出去。
「這樣啊……」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帶任何起伏。
也是,或許從他出生前尼諾就在默默守護奧塔斯家了,如今事情總算結束了,他也不需要對方的保護了,尼諾是該要有自己的生活了,正值一個男人最璀璨的年華時他不應該只圍著他轉。
「那…祝你好運,我的惡友。」他率先舉起酒杯,等尼諾也跟著舉起時,主動和他碰杯,玻璃杯互相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吉恩將酒杯裡的酒一口飲盡,看著尼諾也喝掉杯裡的酒時才開口,「會不會下次看到你時就帶了一個漂亮的女朋友回來?」
「你也想太多了吧。」尼諾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一樣笑起來,他看著吉恩已經開始泛紅的臉蛋,心裡想著這傢伙的酒量真的是不太好啊,萬一以後沒人陪他喝酒該怎麼辦啊。「我才要擔心我回來時你已經結婚了呢。」雖然莫芙總部長不太好追求,但是如果是吉恩的話…尼諾抿著唇,看向對方的目光暗了暗。
「啊…才不會呢…」過了幾秒吉恩才像是聽到尼諾的話而反應過來,酒精已經讓他的思緒混亂不清,只有在和尼諾喝酒時他才會如此毫無防備,他將菸頭按熄,把腦袋埋進手臂裡趴在桌上,過了許久才輕聲說:「因為我已經沒有在意的人了。」
儘管酒吧環境吵雜,吉恩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但尼諾仍然聽清了他的話,他有些意外,吉恩對那女人的感情的確藏得很深,但他可是一直注視著他的人,所以哪怕吉恩沒有親口說過,尼諾也知道莫芙是他在意的對象──這也是他不打算逾矩的原因之一。
尼諾側頭看著已經醉了顯得更安靜的吉恩,最終還是嘆了口氣,起身把兩人的酒錢給結了,才像每個和他喝酒的以往一樣,將吉恩纖瘦的身體給搭在肩上,帶他回家。
「尼諾…」在走回家的路上,吉恩突然嚶嚀一聲,尼諾聽見名字下意識地轉頭,見對方仍是閉著眼沒有清醒的樣子,又調整了一下姿勢好讓吉恩能比較舒服地倚靠他。
「真是的,我明天可是一早的飛機,沒想到最後一個夜晚還是這樣和你度過了。」吉恩腦袋靠在尼諾的頸邊,柔軟的金色髮絲隨著走路的動作輕輕搔刮他的肌膚,心裡像是被貓抓一樣癢。
「…吉恩。」
也許這趟沒有你的旅途,能給我一個真正的答案。
01.森林區(Jumoku)
尼諾下了飛機以後才把手機打開,幾乎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手機就先跳出兩則訊息,一則是蘿塔得知了自己會來森林區,所以發來了希望自己能帶些吐司回去給她的訊息,另外一則則是吉恩發來的,雖然只有路上小心四個字,但還是讓尼諾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平常兩人並不常用通訊軟體聊天,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外似乎也很少看過吉恩使用手機。雖然這樣說有些奇怪,但尼諾知道吉恩的所有動向,若是有什麼要緊的事他能馬上就找他,假如是吉恩有事情要找他的話他也會第一時間出現,所以兩人的聊天紀錄少得可憐,有幾則還可能是蘿塔拿著他哥哥的手機傳的。倒是蘿塔常常傳訊息給他,有時是食物的照片、有時是覺得新奇的事物、或是偷拍他哥哥的照片,小女孩一發現什麼有趣的事都會想跟尼諾分享,尼諾不太常回,蘿塔也不在意,導致對話紀錄拉下來大部分都是蘿塔的訊息,讓他有些不好意思。
尼諾隨手回了個了解後便將手機收進口袋,他拉好掛著相機的肩帶,邁開長腿──
鄰近了午餐時間,尼諾本來想隨便找間餐廳解決的,在經過那間漢堡店時不自覺走進去,等到服務生將餐點送上來時他才發覺是當時吉恩來巡察時ACCA部員帶他來的那間。他還記得那時他接到了古洛修拉指派的任務,吉恩卻以為他是來採訪的,他也沒有反駁,不知道是他真的隱藏的太好還是吉恩太信任他,明明平常就很聰明的,但吉恩卻沒有懷疑自己的謊言。
真是太狡猾了。這樣的情感只會讓他更加沉溺其中而已。
食物好吃份量又大算得上是他們森林區的特色了,尼諾可是見識過森林區的普通份量,所以他只敢點觀光客的正常份量,不敢輕易挑戰森林區的餐點。一想到什麼也不知道的吉恩當時捧著個巨大草莓像隻倉鼠的樣子就忍俊不住,就算是他最喜歡的草莓,那樣吃也很難不膩吧,他可沒忘記之後吉恩老是抱怨明知道有正常的份量怎麼就不告訴他呢。
服務員給他帶的位置是窗邊,一整片被店員擦拭得乾淨的落地窗就在他座位的旁邊,他用手撐著下巴,透過窗戶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心不在焉。尼諾看著對街上站著一個男人,穿著不太正式卻又不會太過隨便的休閒服,頻頻看著手腕上的錶,臉上卻沒有一絲的不耐煩──那修長的身影跟吉恩倒是有些相像,只不過他從來不看時間,若是他提早到了便會點根菸等待──大概是當過記者的關係,對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總會特別注意,他隨意想著那男人是在等女朋友吧,果不其然,不到五分鐘就有個穿著與春天相符的淺色洋裝的女人急急忙忙跑到他面前,一臉歉意地對著他說些什麼,男人倒是不在意,摟著她的肩便離開了。
真好啊。
他這麼想著,不論是知道有個人會無止盡的等待或是懷著個念想等著誰,都真好。
離開了漢堡店後他在街道上毫無目的走著,見到有意思的景色人文都會停下來拍攝,就像之前的三十年來對吉恩有種莫名的執著一樣,他在路上拍得最多的是躺在路邊昏昏欲睡的野貓。森林區的野貓不太怕人,哪怕是尼諾直接蹲在牠面前對牠按下快門,對於貓來說過大的聲響都沒能驚動牠,仍是大字形躺著任尼諾拍,被陽光照射下顯得金黃柔軟的皮毛和那副要醒不醒半瞇著眼的慵懶樣子都讓尼諾聯想到某個男人,又忍不住多按幾下快門。
原本想按出以往吉恩的照片來比對的,回放完了相機裡的照片發現沒有任何男人的身影才後知後覺想起,昨天睡前為了不影響他這趟旅程,所以狠心把相機格式化了,裡頭理所當然只有他今天拍的照片而已。他站在路邊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情緒,只是有些空蕩蕩的失落而已。
傍晚的時候他推開了酒吧的門,見上次和吉恩坐過的位置沒有人,他沒有猶豫地上前坐下,當時他並沒有等多久就等來了好不容易處理完事情一臉疲憊的吉恩,但是這次他知道,不論怎麼等也等不來那個人了。
他抓著酒杯一口將澄黃的啤酒給飲盡,是他自己要整理這段關係的,所以儘管思念在心底蔓延,尼諾除了趴在桌上任由酒精在身體裡發酵後成了腦袋混沌的根源外,什麼也阻止不了。
他還記得吉恩在這裡嫌棄他沒有朋友的樣子,帶點挪逾和小小調皮,說他喜歡獨來獨往還難以接近,認識十五年來只有他一個朋友。他不記得自己回答他什麼了,只記得那個傻小子根本不知道不只十五年了,這近乎三十年來他都是這樣過來的。
從接下父親的工作開始,沒有一天不是跟著吉恩跑的。
剛開始的確有些怨言,為了讓父親看到他的寶貝小王子的成長,尼諾連個人的玩樂時間都被剝奪,但隨著時間的流逝,看著鏡頭裡的小王子一天比一天稍稍成長,尼諾當時只想著,這下是真的完了,他的人生再也沒辦法自主了。
──而這些吉恩都不知道,他也沒打算讓他知道。
出了酒吧後他去了一趟超市,他沒忘記蘿塔交代的任務,什麼都能忘了就是小公主的吐司不能忘,這點從認識他們起尼諾就做得很好,也是這點溫柔讓蘿塔小時候老是紅著臉說要嫁給尼諾哥哥的原因之一。
他看著成列架上琳琅滿目的吐司,下意識地選擇那晚喝醉的吉恩買的吐司條。可能是那一夜他才確認了吉恩的心意,他推著推車在後面跟著,眼前穿著黑色制服的背影有些搖搖晃晃,能夠讓已經喝紅了一張臉的男人還能念念不忘的人,怎麼也該是放在心裡很重要的人的位置吧。
尼諾想到吉恩老抱怨工作卻從不辭職的原因,當時吉恩沒有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但呼出欲知的答案讓他不敢細想,就算不是全部的理由,那可能也占了大部分原因,尼諾抓著推車的大掌不自覺握緊,因用力而浮現的青色血管透著皮膚清晰分明,就像吉恩對那個人的感情,更多卻像是他對吉恩的感情,那麼顯眼誰都看得清。他隨後又放鬆緊繃的身體,暗自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他早就知道的不是嗎?不管吉恩心裡在意的是誰、他的身分最多只能是朋友了。
他回到飯店後先是洗了個澡,將一身的黏膩和疲憊洗淨,出來後隨便擦了個身就套上睡袍。尼諾走到窗邊,外頭已經夜深人靜,黑夜將整個街道染成暗藍色,只有偶爾幾隻貓跑出來覓食,他倚在窗邊盯著對街的樓下一陣子,才自嘲般地勾起了嘴角。
──吉恩怎麼可能沒發覺他的視線。
他只是太習慣了,習慣了尼諾的視線總是一直跟著他,而他沒發覺到是那樣的目光早就在不知不覺中變了質罷了。
說了吧,那樣的信任早就把他禁錮住在這份關係裡了。
02.多瓦(Dowa)
將蘿塔要的吐司給寄回去後尼諾開始了下一段旅程。
位於整個多瓦王國的中心──多瓦,自從尼諾小時候離開後回來到這裡的機會少之又少。上次回到這裡來的原因還是修萬王子的十八歲成年大典,而他有榮幸藉著記者的身分帶著蘿塔進來。
雖說有一部份是工作需要,但一邊監視著吉恩一邊注意周遭的動靜還要一邊照顧蘿塔,饒是尼諾也有些負荷不了這龐大的精神工作,幾乎讓他沒有什麼機會能好好看看這稱得上是家鄉的地方。這次來他並沒打算多待,行程只排了回舊家一趟而已。
多瓦的街道和他當初離開時沒有什麼不同,這裡大多居住著奢華貴族,兩間富有多瓦特色的建築雖然並列而起,但因為花園領土過大而顯得距離遙遠。鄰里的關係說不上冷淡但也不過份熱絡,在尼諾看來就像是因為利益關係而互相牽制著。倒是下僕間挺有感情的,他就曾收過幾次隔壁廚娘送來的水果。
在吉恩確定不爭奪王位前尼諾曾想過若是他的小王子繼承了國王,那麼現在的多瓦王國會有怎樣的風景?那個傢伙肯定不太管事,也許會抽著菸攤在王椅上說好麻煩啊尼諾都幫我做了吧,自己肯定不會拒絕都幫他打理好,下場自然就是蘿塔氣呼呼地進來說哥哥得要有國王的樣子啊。
他抬頭看著晴朗無雲的天空,想著還好吉恩終究沒有繼承王位,那頂鑲著能折射出漂亮光線的寶石皇冠過於沉重,並不適合他無拘無束的小王子。
尼諾按著兒時的記憶回到了舊家,當初在離開時父親就把房子轉賣給了其他人,如今房子的外貌也和記憶裡樣子相差甚遠,他倒是沒有什麼感傷的想法,只是覺得裡頭傳來的笑聲是比起當初只有他和父親住的時候熱鬧得多。
「你是…丁諾嗎?」
在這地方聽到自己的舊名著實讓他嚇了一跳,他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聽見這個名字了,甚至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剛開始在捨棄這個名字時還是他一遍遍提醒著父親他不叫丁諾了,如今背後傳來有些滄桑的嗓音讓他背脊一僵,恍惚著以為站在曾經的家門口若是聽見這名字的話轉過身肯定就能看見他彎著膝蓋蹲著的父親,臉上掛著和記憶中出如一徹的和藹笑容,跑過去後他就能把自己小小的身軀給納入懷裡。
尼諾拿著相機的手不自覺捏緊,他僵著身體轉過身,映入眼簾的的確不是他那過世的父親,而是比父親更加有年紀的老者,一頭灰色的髮束在耳後,一身雍容華貴的精緻服飾不難看出是階位不低的王族,佈著歲月痕跡的臉龐卻滿是訝異之色,尼諾在腦袋裡思索了一會才想起眼前的男人是誰。
「您是…多瓦王國的機要院院長吧?」
除了在修萬王子的成年大典上和吉恩第二次回到多瓦不小心和國王一起吃甜點時有過幾面之緣外,尼諾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認識了這位大人物,更何況對方叫的還是他的舊名,這讓尼諾下意識皺起眉頭,不得不提防這位機要院院長,他可沒忘記在那次的典禮上他也是緊緊盯著吉恩看的人之一,儘管知道他是知道吉恩真實身分的人,但尼諾就是沒辦法對他有好感。
「啊、果然是你啊…沒想到都長那麼大了…上次看到照片還是個小蘿蔔頭呢。」語畢庫巴魯姆還笑起來,語氣裡滿是欣慰,帶著沙啞的嗓音反倒有種令人安心的味道。
「照片…?」尼諾恍惚了一下,可能是吉恩的存在太搶眼,所以庫巴魯姆並沒認出前面幾次的見面他就在吉恩的旁邊。
「是奧凡德給我看的,當時他帶著你和你父親隨著公主出了多瓦…啊、都是些陳年舊事了…」庫巴魯姆的語氣透著一股疲憊,尼諾聞言抬頭看他,儘管隔著一副厚重的墨鏡庫巴魯姆也能感受到眼前青年如鷹一般的銳利目光。
像是祕密被毫無保留地看穿了一樣。
其實奧凡德根本沒有給過他任何照片,在公主離開後,不放心的庫巴魯姆還是偷偷調查了奧凡德帶走的家僕,看到那個男人身邊跟著一個相同髮色的男孩後他才知道說著會拋棄一切的男人並沒有依照承諾拋棄他的兒子,而他為了國王及多瓦王國的未來,在那個當下的確是差點要派人殺掉那個少年的。是知道了這件事的國王阻止他的,哪怕只是公主不知道的家僕兒子,善良的國王都捨不得讓他已經獲得自由的女兒難過。
「這樣啊…」尼諾深邃的縹色眼眸又盯著他看一陣子,隨後才垂著眼開口:「不過我現在不叫丁諾,院長叫我尼諾就好了。」他終究沒有拆穿眼前的老人,就像他說的,那些都已經是陳年舊事了,就算是不諒解當初為什麼不准父親帶自己走,尼諾都不想再追究了。
「好的,尼諾。」庫巴魯姆院長又重新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清楚地刻畫著歲月的痕跡,那是尼諾不能否認的,不論他做了些什麼、不論他做的是好或是壞的,他也只是用他的方式在守護他的國王及整個多瓦罷了,他想,若是在花朵區替吉恩擋的那一槍是出於他的本能的話,那哪一天他必須為了誰而放棄自己的一切,他還能不能夠做到如此呢。「王子和公主…過得好嗎?」
「啊…吉恩和蘿塔嗎?」聽到熟悉的名字才拉回尼諾的思緒,他偏頭想了想,此刻蘿塔肯定是在市集裡哼著歌挑著晚餐的菜色,至於那位小王子極有可能在做的事應該就是趁著巡邏的時候抽著菸躲在某個角落偷懶吧,一想到就算不在他身邊卻對於他的行動仍然瞭若指掌後又忍不住勾起嘴角:「過得挺好的。」
「是嗎…那就好了…」庫巴魯姆閉起眼呢喃了幾句,尼諾看著他,分不清他這句話究竟是在對自己說亦或是其他人,但他想,那份想付諸的情感應該有一點是屬於朱蕾公主的。
「恕我多言…若是修萬王子也能過得開心就好了。那麼沒事的話我就先退下了。」對著庫巴魯姆微微鞠了個躬,沒等老人回應,尼諾起身後便轉身離開。
「……我們也走吧。」庫巴魯姆看著他離去的修長背影許久,才跟著轉身和管家離去。
不論是吉恩王子或是蘿塔公主,甚至是單純作為守護奧塔斯家族存在的尼諾,在這場政變後都該開啟了屬於自己的人生。但他一想到還在王宮裡接受皇家課程的修萬王子──
頭還是忍不住痛了起來。
03.甜品區(Suitsu)
尼諾在進入甜品區後第三次打開手機,看著螢幕上的一格訊號後他又機械似地重複將手機放入口袋的動作。
就算目前的甜品區經過政變一事已經重新選了區長並且開放對外交流了,但要讓封閉多年幾乎快成為國家的區域一下子就變成和其他區一樣的自由果然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就拿通訊設備來說吧──在其他區域的手機可能很普遍,在甜品區依然算是高價單位的用品,更不用說他們網路在接收外地的訊號只比政變前好一點點。
還好他並不是個手機成癮者,沒有像現在年輕人那樣摸不到手機就彷彿世界末日。他坐在路邊的咖啡廳,悠閒地品嚐剛送上來的黑咖啡和巧克力蛋糕,一邊看著路上的景色,一邊不禁想著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再年輕了。
以往他會思考很多事情,例如如何保護奧塔斯家、例如怎麼自然跟著吉恩的腳步、例如得要在吉恩需要他時第一時間出現、例如看見吉恩對著那女人流露的感情還能調侃幾句、例如每次和吉恩喝完酒後他總要克制自己、例如──這樣一想起來,所有的例如都和他的小王子有關,以至於現在吉恩不需要他了,他就像是找不到自己生存的理由。
雖然他並不想承認,但這樣是不是太過於悲哀了。這不該是尼諾會有的想法,為了一個人活得不像是自己。
也許現在不需要擔心吉恩了,也不用去擔心那些例如,但他總是忍不住想,若是吉恩還能在多依靠他就好了,哪怕只有一點點不經意的倚賴,都能讓尼諾萬劫不復。
他一口飲盡黑咖啡,讓咖啡豆原有的苦味在口中殘留一會後才混著那些複雜的情感順著喉嚨滑下直達胃裡,享受著口腔裡開始回甘的香醇滋味。
就如同對那個人的感情一樣,無論對方所給予的是多苦澀的回應,在尼諾的心中最後都能昇華為最濃烈的感情。
尼諾放下空杯子起身,拿過一旁的相機,緩緩走在甜品區的街道。
可能區域開始與外界交流的關係,如今的甜品區比起之前跟蹤著吉恩來巡察時的甜品區多了些色彩,連天空都不再是黑壓壓的一片,在陽光透過雲灑下來的那瞬間,甜品區居民的更是會停下腳步,臉上帶著笑容享受太陽溫暖的照耀。
吉恩曾經在橋上拍了幾張像是上了層灰霧般的風景給蘿塔,現在他站在相同的地點思考了一會兒,才拿出依然訊號不通的手機拍了幾張照,雖然不知道能多久才能發送出去,但他還是點開和蘿塔的對話欄,將照片發送給她。
發送完畢後他收起手機,本來打算要邁開長腿直接走了,又猶豫地停下來,暗自嘆了口氣再度拿出手機,給蘿塔留了一則訊息讓她務必把照片給她哥哥看。現在甜品區的樣子,不知怎地就想讓吉恩看看。
在前往旅社的路上經過上次救了吉恩的小巷子。和其他區的政變不一樣,甜品區是打算靠著區民推翻現有的區政府,好讓他們所愛著的甜品區能有所改變。
在吉恩被畢斯克依抓走時他的確不太擔心,吉恩是個聰明的男人,會成為副課長並不僅僅是奧凡德的私心,更是因為他有能力能夠勝任這個位置,何況他是這次政變的核心人物,尼諾知道他自己貿然行動只會讓吉恩陷入更複雜的境地,再加上他沒看漏吉恩是毫無抵抗地被帶走,所以他只是暗自跟上躲在角落應觀其變而已。
但當他被紅了眼的區民逼到角落是尼諾怎麼也沒想到的。對於區民來說,ACCA和區政府是關係緊密的存在,自然也是敵人,看到吉恩直接穿著ACCA制服走在路上的區民當然想也不想地上前攻擊。吉恩不會那麼嬌弱,但對方可是有武器的,他不可能不擔心他的小王子,於是尼諾隨手拿起棍棒,拉低帽沿直接打退那兩個人,他還刻意壓低了聲音就是怕吉恩認了出來,甚至沒多停留就先跑掉。
現在想來尼諾忍不住勾起嘴角,怎麼可能認不出來呢,即使隔著月色,他還是清楚看見那雙湛藍的眼裡透著疑惑。如果說這世界上最了解吉恩的人是尼諾,那麼最了解的尼諾一定也是吉恩了。他當時肯定認出來了,或許還在困惑本來應該在巴頓的人怎麼會在那裡。最後在比拉區的對話也證實了這點,但就算會暴露身分,他也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吉恩受到傷害。
雖然甜品區的政變不是利利烏姆為吉恩專門設下的局,但尼諾也不得不說他的小王子實在太過善良,本來想讓沃布拉接手他的位置的,在政變後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還作為交換條件將參與政變的區民給釋放。其實不只是吉恩,尼諾也想看看在其他區政變結束後,已經封閉的甜品區會如何發展,他甚至想,若是吉恩繼承了王位,甜品區也許能重新獲得自由。
「沃布拉,畢斯克依邀請我們今晚去他家吃飯,你也會去吧?」
拉回他思緒的是一名女性的嗓音,他下意識地轉頭,發現分部長正往這裡走來,身邊跟著個女人。沃布拉抿著嘴角,穿著ACCA的制服,走路時身形堅挺,和當初看到時的樣子沒什麼不一樣。尼諾微微側過身好讓他們能順利通過。
本來應著話的沃布拉在經過尼諾時突然轉頭,灰色的瞳孔映著早已離去的黑色背影,縹色的頭髮在昏暗的環境下像是融入深不可測的夜裡。
「怎麼了嗎,沃布拉?」旁邊的女性有些疑惑,細聲問著停下腳步的男人,她也看向了尼諾的背影,但看不出有什麼問題。
「不…沒事…」回過神的沃布拉笑著搖了搖頭,轉過頭重新回到原本的路線,「走吧,遲到了我們的區長又要生氣了。」
尼諾出了巷子後抬頭看著泛著柔黃光暈的滿月。看來離完整的自由還需要一些時間,但如今的甜品區是不需要吉恩當上國王也能擁有屬於這地方的彩色風景了。
他沒有注意到,放在口袋的手機突然亮了一下,是蘿塔傳來的。
「今天和哥哥一起吃了大餐喔^^,若是尼諾也在就好了呢。
對了,照片我給哥哥看了喔,哥哥說甜品區變得那麼漂亮真是太好了!」
04.比拉區(Birra)
尼諾再次踏上比拉區的時候,天氣就和那次跟著吉恩來巡察時一樣,大雪紛飛。他拉緊身上的外套,心裡其實不太願意再來到這裡。
那是三十年來吉恩發現了尼諾的視線。也許是因為周遭在下著雪,一向對於跟蹤吉恩信誓旦旦的他,第一次有了手腳冰冷的茫然感覺。
他原本以為是他技術上的失誤,卻沒想到是吉恩太習慣了自己的視線,以至於對方留意了這個習慣後,才會一下就發現了自己。
吉恩那雙清澈不含一絲雜質的湛藍眼眸沒有猶豫地直直望著他,彷彿篤定他一定會在那裡透過鏡頭看著他──雖然利利烏姆的提醒有些隱晦,但吉恩知道,在他目前人生裡所熟悉的視線、習慣的目光,全部都只來自尼諾。那時候的尼諾隔著相機與他四目交接的瞬間腦袋一片空白,他只剩一個想法,無論是繼續陪著吉恩走完這趟旅程,或是就此和吉恩形同陌路,他都只能被動地等著吉恩的審判。
但尼諾不知道該慶幸吉恩太信任他了還是他的小王子真的太天真,即便知道自己就是ACCA的人,並且還是扮演監視他的角色,卻還是說不覺得自己會害他,甚至不質問自己為什麼要跟蹤他,只說等想告訴他的時後再告訴他,唯一提出的問題還是問尼諾怎麼不像往常一樣約他吃頓飯。
他幾乎要大笑起來,明明是莫名被牽連在其中的最大受害者,他還能如此雲淡風輕,彷彿政變的事情都和他無關。
吉恩這邊說得輕鬆,尼諾卻知道自己已經回不了頭了,這份信任足以將他帶入深淵,並且甘之如飴。
在吉恩說著好冷的時候他將懷裡的比拉酒遞給吉恩,並非想灌醉他,只是單純想透過酒精在他身體裡發酵,好讓身體暖和些。吉恩絲毫沒有猶豫地接過,尼諾看著他小巧的喉結在紅白交接的圍巾下輕微地滑動有些失神,在經歷過稱得算是背叛的事情後還能安然接過他給的酒,吉恩果然太相信自己了。
但那傢伙真的是喝不了酒啊,只是一口濃烈的比拉酒,就能讓他那張在寒冷的雪地更顯得白皙的臉龐浮上一層不自然的潮紅。
──你總是灌我酒,我應該沒對你說什麼話吧?
當時這飄著大雪的森林裡還有吉恩陪著他,如今只有尼諾一個人走在路上,那時候兩人並肩的腳印已經不知道又往上蓋了幾層雪,早已消失不見,但吉恩對自己說過的每句話都留在心底劃出清晰的印記。
聽到吉恩這麼問的尼諾腳下一頓,他還記得自己回答了他什麼,可是他灌吉恩酒想套出的並不是他對莫芙的感情。剛開始只是想看他喝醉後酡紅著臉喃喃自語什麼的可愛樣子,意識到感情變了以後是貪婪著吉恩對自己的全然信任,只要是自己所給予的東西不論是酒或著是其他,他都會毫不懷疑地全盤接受,那種全心全意的相信就像是毒藥一般讓尼諾上癮,靠著這份毒藥得以呼吸,只是隨著他趴在桌上吐出的話也是繞著莫芙時,心底那種疼痛感跟著伴隨而來。
他最後已經分不清每次灌吉恩酒的動機了,也分不清自己是想從喝醉的吉恩那獲得信任還是對莫芙的感情。因為無論是哪種感情都像是在他心上扎滿了針,綿綿密密的鈍痛沿著血液流向身體的每個角落,最後麻木地習慣這病態的情感。
在回到巴頓陪著奧塔斯兄妹吃著飯的期間,聽著吉恩說要他每一天都陪蘿塔吃飯的要求,尼諾怎麼可能不知道是他要別再跟蹤他,他看著那雙清澈的湛藍眼眸透出的堅定,怎麼也說不了拒絕的話──當然在他第一次對著吉恩說你好後,他就再也沒有拒絕過他的任何要求了。
雖然吉恩並沒有多說什麼,但他還是明顯感覺到兩人之間的確有什麼不一樣了。只是是往著好的方面還是往壞的方面改變,尼諾沒辦法肯定說個答案。
他垂著眼,聽見自己的低沉嗓音說好吧。
他早就做過心理準備的,一旦克勞的身分曝了光後,他們的關係就注定會改變,那是尼諾想挽回也無濟於事的。只是他最害怕的不是克勞的身分被他發現,而是吉恩不再用那樣信任的眼神看他。
──那才是尼諾所有痛苦的根源,甚至沒辦法拔除,只能任其生長。
比拉區的溫度終究太低了,尼諾又拉了拉厚重的被子,將整個人縮進棉被裡,卻抵抗不了環境的低溫,仍是覺得身體寒冷。
但他閉著眼勾著嘴角,想著還好,在所有的事情事過境遷後的現在,他還能以朋友的身分擁有吉恩。
這樣就足夠了。
-TBC.